凤归令在谁手?
短短六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昭蘅尘封的记忆。
她猛地推开椅子,动作之大,带倒了手边的茶盏。
滚烫的茶水泼在手背上,她却毫无知觉。
“嬷嬷!陈嬷嬷!”
陈嬷嬷闻声快步进来,见她脸色煞白,慌忙扶住她:“姑娘,怎么了?”
“我的鞋,我当年来时穿的那双绣鞋!”
陈嬷嬷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脸色也凝重起来。
两人不再多言,一个翻箱,一个倒柜,将本就不多的行李翻了个底朝天。
终于,在箱子最底层,一个用旧布包裹的小物件被翻了出来。
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双早已褪色的软底绣鞋,鞋面上牡丹花的金线都已暗淡。
昭蘅颤抖着手,用指甲抠开鞋底夹层的缝线,一枚冰冷的、半月形的铜符滑入掌心。
这铜符的制式、花纹,甚至连缺口处的断痕,都与她从沈砚怀中看到的那枚严丝合缝。
它们本就是一体。
“姑娘,你想起来了?”陈嬷嬷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激动和悲怆,“当年您逃出宫时,陛下亲手将这半枚凤归令塞进您的鞋里,对老奴说,‘护好公主,唯有真后,可召凤卫’。”
“真后……”昭蘅呼吸一滞,铜符的冷意仿佛刺穿了皮肉,直达骨髓。
脑海中,破碎的画面呼啸而过。
高耸入云的金殿,百官俯首,山呼万岁。
她身着繁复的朱红礼服,头戴十二尾凤钗的沉重礼冠,身边站着的,是一个身形模糊的少年帝王。
那不是萧彻。
刘子瑜被安置在萧府最偏僻的西跨院,对外只说是昭蘅家道中落,前来投奔的远房表弟。
萧彻派人送来了衣物和书笔,昭蘅去看他时,他正坐在窗前,一脸天真地摆弄着一支狼毫笔。
可当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时,他立刻收起了那副孩童模样,从怀中摸出一块温润的玉佩,小心翼翼地塞到昭蘅手里。
“姐姐,先生说,你若还是不信,便看看这个。”他说话的语气和神态,俨然一个缩小版的沈砚,冷静而克制。
那是一块极其普通的白玉,甚至算不上通透。
昭蘅翻过玉佩,指腹触到背面一行细小的刻字。
“昭蘅十六岁生辰,砚手琢。”
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
她想起那个遥远的生辰,宫中大宴宾客,她却偷偷溜到太学,找到那个永远在书堆里一坐就是一天的少年。
他献宝似的拿出这块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是他偷偷拿太学后山废弃的石料,躲在房里不眠不休刻了三日才磨成的,比不上宫里的任何一件宝贝。
可那是她收过最好的生辰礼。
这份独属于他们二人的隐秘,连最贴身的宫女画师都未曾见过。
昭蘅的眼眶,第一次不受控制地红了。
与此同时,京城南门外一处鱼龙混杂的破旧巷弄里,一个带着斗笠的男人正低头修补着渔网。
他身形清瘦,动作却极为熟练。
赵九乔装成卖货郎,推着一车杂物,在他身边停下,压低声音道:“主子,凤卫残部已在终南山集结完毕,只等您的号令。”
男人,也就是沈砚,手上动作未停,眼帘低垂,仿佛没听见一般。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时机未到。”
他放下渔网,走进昏暗的屋中,在一张破旧的桌案前提笔。
他没有写下任何军令,只写了一张药方,和一行小字。
“传《春秋释例》至太医署,附方‘安神养心汤’,注明‘忌与朱砂同服’。”
赵九一怔,随即领命而去。
这是他们之间最隐秘的暗语。
朱砂,赤色,象征“肃”,萧彻的萧字,在古文中正有“肃杀”之意,代指萧氏。
而《春秋释例》是当年沈砚为帝后讲解经义时,与凤卫将领们共同批注过的孤本,上面的暗记,唯有凤卫旧部能解。
他不动一刀一枪,却要用一本书,一味药,将潜伏京中十载的旧部势力,尽数唤醒。
萧府之内,萧彻很快察觉到了异常。
那个叫刘子瑜的孩子,看似天真烂漫,却总在不经意间,说出一些与年龄不符的、引人深思的话。
这让他想起了另一个人。
“去查。”他只对心腹说了两个字。
很快,回报来了。
“陛下,那孩子原是城西弘文书院的学生,师从一个眼盲的老儒生。只是……那老儒生昨夜突发心疾暴毙了。属下在他枕下,发现半卷《正统论》。”
萧彻捏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杯壁上精致的青花仿佛要被他捏碎。
他冷笑一声:“又是沈砚的局。”
他转身去了内殿,昭蘅正低头整理药材,侧脸安静柔美。
他心中烦躁,却又升起一丝无力。
他不想再看到她为那个“死人”黯然神伤。
“传御医。”
御医匆匆赶来,跪在地上。
“阿芜近来常做噩梦,精神不济,可有什么法子能让她安睡,彻底断了根?”
御医伏地,冷汗涔涔:“回陛下,确有一方,名为‘忘忧散’,可封存记忆,令人忘却前尘。只是此药霸道,用过三次,便会心脉受损,再难痊愈……”
萧彻沉默了。
他盯着昭蘅的背影,良久,挥了挥手:“罢了,退下吧。”
他对她下不了这样的死手。可让他就此放手,也绝无可能。
御医走后,昭蘅借着整理药方记录的名义,走进了药阁。
她心跳如鼓,凭着记忆翻找近三年的记录。
很快,她找到了。
“忘忧散”三个字,赫然在列。
下面是支取记录,每个月一次,不多不少,整整持续了三年。
而最后一次的记录旁,有一行熟悉的、力透纸背的朱笔批注。
是萧彻的字。
“停用。她若真忘了,我亦无趣。”
昭蘅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原来,她所谓的“失忆”,不过是一场被精心操控的骗局。
她以为的安稳,是建立在药物的控制之上。
而那个她恨之入骨的仇人,那个覆灭她家国的男人,却在最后关头,因为一句“无趣”,停了药。
何其讽刺!
她心如刀割,既为自己被当成玩物的命运,也为萧彻那一点扭曲又矛盾的“仁慈”。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攥紧袖中的那枚铜符,低声自语:“可我,已经不能再做任何人的影子了。”
当夜,三更天。
昭蘅按照沈砚信中那句“凤归令在谁手”的隐晦提示——“凤”为后,“归”为藏,“令”为书——潜入了萧府的禁地,藏书楼。
密室的钥匙,正是那块刻字的玉佩。
她在庞大的书架间穿行,最终停在《大汉宗谱》前。
按照沈砚教过她的方法,她抽出第三格第五本,在书脊夹层中,找到了一页用油纸包裹的残卷。
借着从天窗透进的月光,她缓缓展开。
泛黄的纸页上,一行皇家朱砂御笔,清晰无比:“皇长女昭蘅,性淑均,貌端庄,特许字于太学博士沈砚为妻,六礼已备,未及成婚而国乱。”
下面,是父皇的玉玺大印。
昭蘅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泪水无声地滑落,砸在冰冷的地砖上。
她不是什么罪臣之女阿芜,她是前朝帝女昭蘅。
沈砚不是她的仇人,是她未过门的夫君。
窗外月光皎洁,照亮了她因激动而散落的袖口。
那本从刘子瑜处得来的《正统论》滑落出来,书页翻开,夹在中间的一张小像飘然落地。
画上的女子,凤冠霞帔,身姿端华,于金殿之上含笑回眸。
那张脸,正是她自己。
远处,皇城的钟楼敲响了五更。
与此同时,城外的终南山主峰之上,一支潜伏已久的黑衣队伍,在夜色掩护下,悄然点燃了早已备好的烽火。
一道,两道,三道……
火光冲天而起,在黎明前的夜空中,连成一个巨大而清晰的字。
城外烽火燃尽,天色将明。皇城之内,金殿灯火通明。
萧彻一夜未眠,却无半分倦意。
他看着案上由礼部呈上的仪典草案,朱笔在“登基三周年大典”几个字上重重一划。
他要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典,昭告天下,谁才是这万里江山真正的主人。
殿外,一个叫韩明远的小吏抱着一摞文书,在寒风中瑟缩着等待传召,他不知道,自己笔下即将描绘的盛世图景,正被一道来自终南山的烽烟,悄然撕开一道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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