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
时间在外星“穹顶者”严丝合缝的统治下，失去了原有的意义，只剩下冰冷的循环。巨大的穹顶如同倒扣的金属巨碗，永恒地笼罩着这座被编号为G-7的“资源城市”。穹顶内壁流淌着恒定不变的幽蓝光芒，不分昼夜，制造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永恒的黄昏。空气里永远弥漫着臭氧、劣质营养膏加热后的古怪气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金属锈蚀又带着点甜腥的压抑气息。
李响机械地站在流水线旁。他穿着和其他工人一样灰蓝色的、毫无个性的连体工装，布料粗糙磨着皮肤。他负责的工序是监视一组精密的传感器读数。眼前巨大的屏幕上，代表流水线运行状态的复杂波形图和跳动的数字符号，在幽蓝的顶光照射下，散发着一种非人的冷漠。他的手指偶尔在控制面板上按一下，动作精准得如同设定好的程序。
他的眼神是空的。像两口枯井，映不出任何光亮，只有屏幕幽光的倒影在深处机械地闪烁。三年间，那场铁幕降临的恐怖场景和脑海深处冰冷的指令，如同最沉重的枷锁，锁死了他绝大部分的情绪和思考能力。他只知道干活、领取维持生命最低限度的营养膏和水分、回到鸽子笼般的集体宿舍睡觉。日复一日。偶尔，一些破碎的、属于过去的画面会像幽灵一样闪过——妻子林玥温热的笑容，女儿豆豆清脆的、喊“爸爸”的声音……但紧接着，一股源自大脑深处的、冰冷的强制力会立刻涌上来，像橡皮擦一样粗暴地将这些“不稳定数据”抹除，只留下空洞的麻木和一丝难以捕捉的钝痛。
休息的蜂鸣器发出单调刺耳的“滴——”声。李响和其他工人一样，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僵硬地走向休息区。那里只有冰冷的金属长凳和自动配给营养膏的管道口。没有人交谈。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着整个区域。偶尔有目光接触，也迅速避开，里面只剩下疲惫、麻木，还有一丝深藏却极易被引爆的恐惧。空气像凝固的铅块。
一个身影踉跄着坐到了李响旁边的长凳上，带起一股浓重的汗酸味。是老王，李响曾经的工友，一个老实巴交、以前总爱唠叨自家儿子如何如何的男人。此刻的老王，脸色灰败得像蒙了一层尘土，眼神涣散，嘴唇神经质地哆嗦着，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李响的动作停顿了零点几秒，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澜在他死水般的眼底掠过。他认识老王这个样子。这是思维钢印在强行压制剧烈情绪冲突时，宿主精神濒临崩溃的表现。他挪开视线，强迫自己盯着脚下冰冷光滑的地板缝隙。
老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如同破旧的风箱。他猛地抓住李响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掐进李响的工装布料里。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血沫：
“我…我儿子…小涛…他…他昨晚…偷偷藏了半块…压缩饼干…说…说饿…”老王的呼吸急促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一种被扭曲的、病态的“责任感”，“我…我不能…不能让他犯错！钢印…钢印说…一切…非配给资源…都是…对…对‘管理者’的…背叛！我…我得…我得举报…举报…才…才是对他好…才是…光荣…”
“光荣”两个字，老王说得异常用力，带着一种自我催眠般的狂热，与他脸上流淌的浑浊泪水形成极其诡异的对比。
李响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根拉到极限的弓弦。他能感觉到老王抓着他胳膊的手在剧烈地颤抖，传递着绝望和一种被彻底扭曲的疯狂。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胃里翻江倒海。他想甩开老王的手，想捂住耳朵，想对着这张扭曲的脸大吼：那是你儿子！你唯一的儿子！但他不能。任何异常的情绪波动都可能立刻触发思维钢印的强制干预，带来难以承受的神经痛楚，甚至更可怕的“精神校准”。
就在这死寂的、令人疯狂的对峙中，休息区入口处灰蓝色的厚重门帘被猛地掀开。两个穿着黑色制服、戴着全覆盖式头盔、头盔上镶嵌着猩红光学镜片的“秩序维护者”（人们私下叫他们“黑狗”）大步走了进来。他们的动作带着非人的精准和冷酷，金属靴底敲击在光滑地板上，发出清脆而压迫的“咔、咔”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整个休息区本就凝固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所有工人都像被冻住，连呼吸都停滞了，低垂着头，不敢有丝毫动作。
为首的黑狗径直走到老王和李响面前。猩红的电子眼扫过老王涕泪横流、极度扭曲的脸，又扫过旁边身体僵硬、极力控制着呼吸的李响。冰冷、毫无情绪起伏的合成音从头盔下响起，如同金属摩擦：
“公民王德贵。举报信息已接收。核实：公民王涛，存在非法囤积行为。处理程序启动。”
老王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猛地瘫软下去，身体在长凳上剧烈地抽搐，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眼神彻底涣散了，只剩下纯粹的空洞。
黑狗的目光转向李响，猩红的光点聚焦在他脸上，扫描着最细微的肌肉颤动：“公民李响。你作为近距离接触者，是否察觉该非法行为？是否认同举报行为对维护秩序的必要性？请确认。”
李响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攫住了他的喉咙。他全身的肌肉都在发出哀鸣，大脑深处，冰冷的钢印指令如同烧红的烙铁，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迎向那两点猩红的光芒。他的嘴唇动了动，试图发出声音，却只能挤出一点干涩的气流。
就在这时，他工装袖口处一个不起眼的、早已磨损开线的小口子，在他因极度紧张而肌肉绷紧的微小动作下，突然撕裂扩大了一点点。一张小小的、边缘已经磨损卷曲的照片，悄无声息地从里面滑落出来，飘然掉落在冰冷的、反射着幽蓝顶光的地板上。
照片上，妻子林玥温柔地笑着，女儿豆豆扎着两个羊角辫，骑在李响的脖子上，小手抓着他的头发，三个人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属于阳光下的幸福。那是铁幕降临之前，公园里某个普通的下午。
这张小小的、承载着被禁止的过去的照片，此刻落在冰冷的地板上，落在猩红电子眼的注视下，如同一个沉默的、却威力巨大的炸弹。
黑狗那猩红的光学镜片瞬间锁定了地上的照片，扫描的光束在上面快速掠过。冰冷的合成音陡然提高了半个调，带着一种程序化的、但更显森然的警告意味：“检测到未授权情感记忆载体！公民李响！解释来源！立刻清除！”
小说《焚翼》 焚翼第2章 试读结束。
李响豆豆阿雅小说试读_焚翼小说全文章节列表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