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论》的文明观

0次浏览     发布时间:2025-09-05 04:21:00    

【读经典 学理论】

文明之本质说到底就是与野蛮相对的“人之开化”。在文明的本质性意义上,《资本论》就是一种追求人之自由个性全面解放的“文明论”。而这一“文明论”,又深刻体现为培养“高度文明的人”的“最高级文明的革命”。

资本:文明的“另一名称”

文明在其本质上是人之开化,但在表现上却是物之演变。从旧石器到新石器,从青铜器到铁器,从蒸汽机到计算机,都在表征着文明的演进。为此,马克思强调,生产资料——物——是文明的“测量器”和“指示器”。在此意义上,《资本论》正是通过把握资本主义社会中的物——资本,来理解和阐释资本主义文明的。

在《资本论》的开篇,马克思从可感觉的物即“商品”入手,提出资本主义占统治地位的社会财富表现为“庞大的商品堆积”,貌似与文明无关,实际上却强化了人们对资本主义文明的直观感和现实感。在此基础上,《资本论》通过政治经济学批判,进一步揭示出商品是可感觉而又超感觉的物——“充满形而上学的微妙和神学的怪诞”。这其实正是《资本论》所揭露的“商品拜物教”——货币拜物教是其完成形态、资本拜物教是其最高形态——的根源和秘密。商品(货币和资本)拜物教的秘密,在实质意义上也就是资本主义文明的秘密。正是在通过商品揭示和把握资本主义文明秘密的意义上,《资本论》的政治经济学批判既超越了非批判的实证主义的古典政治经济学,也超越了非批判的唯心主义的德国古典哲学,而成了“批判的实证主义”。

《资本论》从商品入手,进一步上升到货币和资本,最后在“生息资本”中达到了资本的完成形态,“资本”最终成了资本主义社会中物的概念,也最终成了资本主义文明的直接表征,“在资本的简单概念中必然自在地包含着资本的文明化趋势等等”。正是资本的这一“文明化趋势”,极大推进和表征了资本主义文明的发展:“它迫使一切民族——如果它们不想灭亡的话——采用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它迫使它们在自己那里推行所谓的文明,即变成资产者。一句话,它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可见,“资本不过是文明的另一名称”,资本按照自己的面貌创造的世界就是资本主义文明的世界,而“资本一出现,就标志着社会生产过程的一个新时代”。资本正是这一资本主义文明的自我表征和自我确证。

以资本为自我表征和自我确证的资本主义文明,是对古代文明的超越。对其历史进步意义,马克思给予肯定:“自然力的征服,机器的采用,化学在工业和农业中的应用,轮船的行驶,铁路的通行,电报的使用,整个整个大陆的开垦,河川的通航,仿佛用法术从地下呼唤出来的大量人口——过去哪一个世纪料想到在社会劳动里蕴藏有这样的生产力呢?”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文明就是“工业骑士”战胜“佩剑骑士”的文明。资本既是文明的自我表征,也是文明的巨大动力。“资本按其本性来说,力求超越一切空间界限。因此,创造交换的物质条件——交通运输工具——对资本来说是极其必要的:用时间去消灭空间。”在资本的推动下,资本主义文明的空间逐渐扩大:农村从属于城市,农民的民族从属于资产阶级的民族,东方从属于西方,未开化和半开化的国家从属于文明的国家。说到底,资本正是按自己的面貌创造一个文明的世界。

但资本所表征和创造的这一文明世界,终究只是物的文明而不是人的文明。《资本论》之政治经济学批判所要做的,就是变“资本的独立性和个性”为“现实的个人的独立性和个性”,即从“资本的文明面”转向“高度文明的人”。

《资本论》的文明转向:从“资本的文明面”到“高度文明的人”

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文明带来的实际后果就是“资本具有独立性和个性,而活动着的个人却没有独立性和个性”。同时,资本作为“吸血鬼”,只有靠不断吮吸工人的活劳动才能增殖自身。对资本主义文明的这一“非人”性质,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进一步指出:“在旧的文明国家,工人虽然自由,但按照自然规律,他是从属于资本家的。”而资本家正是资本的人格化,他们“窃取了工人为社会创造的自由时间,即窃取了文明”。所以,资本主义文明归属于资本家而绝不归属于工人,资本主义文明是伪善的文明。

资本主义文明的伪善性,在所谓“资产阶级文明的故乡”还装出一副体面的样子,但在殖民地则露出了本来面目:“当我们把目光从资产阶级文明的故乡转向殖民地的时候,资产阶级文明的极端伪善和它的野蛮本性就赤裸裸地呈现在我们面前,它在故乡还装出一副体面的样子,而在殖民地它就丝毫不加掩饰了。”对此,马克思进一步指出:“每当资产阶级秩序的奴隶和被压迫者起来反对主人的时候,这种秩序的文明和正义就显示出自己的凶残面目。那时,这种文明和正义就是赤裸裸的野蛮和无法无天的报复。占有者和生产者之间的阶级斗争中的每一次新危机,都越来越明显地证明这一事实。”由此可见,所谓的资本主义文明就是“建立在劳动奴役制上的罪恶的文明”,只不过是以工厂监工的罚金簿代替了奴隶主的鞭子,它以“文明”之名行“盗窃”之实。资本主义文明是打着“文明幌子”的一种异化的文明。

马克思在揭露资本主义文明的非人性和伪善性的同时,也深刻认识到其巨大文明作用:“资本的文明面之一是,它榨取这种剩余劳动的方式和条件,同以前的奴隶制、农奴制等形式相比,都更有利于生产力的发展,有利于社会关系的发展,有利于更高级的新形态的各种要素的创造。”这一“文明面”,实际上就是为一个更高级的、以每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为基本原则的社会形式建立的现实基础。在此意义上,《资本论》对资本主义文明批判的最终目标和最大成就,不是简单否定资本主义的文明,而是“培养社会的人的一切属性,并且把他作为具有尽可能丰富的属性和联系的人,因而具有尽可能广泛需要的人”生产出来。由此可见,文明的进步确实“需要一种全新的人,并将创造出这种人来”。所以说,人之自由个性的解放才是《资本论》的一条主线:“作为无产阶级政治经济学的马克思《资本论》从第一页起直到最后一页,贯穿着一个伟大的目的,就是把工人阶级从资本主义的剥削的枷锁下解放出来。”

《资本论》的文明辩证法:新文明的“助产婆”

《资本论》的文明转向,在实质意义上体现为一种文明全新形态的创造。在此意义上,《资本论》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也就是“在批判旧文明中发现新文明”的文明辩证法,其根本在于揭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秘密并实现其根本变革。因此可以说,《资本论》就是新文明的“助产婆”。

在马克思看来,生产方式是一种文明的“普照光”,各种文明时代的区别,“不在于生产什么,而在于怎样生产,用什么劳动资料生产”。所以,《资本论》的研究对象就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及和它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而《资本论》所揭示的生产方式变革,旨在消灭资本主义私有制。只有在此重建的个人所有制条件下,工人才能带着愉快的心情进行合作生产和联合劳动。因此,作为对“资本和劳动的关系”第一次进行科学说明的《资本论》,通过政治经济学批判彻底颠倒了“资本和劳动的关系”,进而破解了“资本统治和奴役劳动”之谜,实现了“劳动的政治经济学”对“资本的政治经济学”的胜利。在此意义上,《资本论》的“劳动价值论”绝不是“关于价值的‘劳动理论’”即价值的来源问题,而是“关于劳动的‘价值理论’”即劳动的地位和意义问题。也正是在人的劳动中,《资本论》找到了打开资本文明的锁钥——“资本的文明的胜利恰恰在于,资本发现并促使人的劳动代替死的物而成为财富的源泉”。

由此可见,《资本论》通过文明的辩证法,既科学揭示和说明了资本和劳动关系,又发现了现代社会的经济运动规律——剩余价值规律,进而减轻和缩短了新文明诞生的“阵痛”。《资本论》之“批判的和革命的”文明辩证法,在“破”的意义上就是对资本主义文明的否定和超越,而在“立”的意义上则预示着一种新文明的诞生。

(作者:白刚,系吉林大学哲学社会学院院长、教授)